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罗龙文又说:“不过,光有船没有用,也要有码头才行。不知道江二哥,你们想到过这一层没有?”
“当然想过。”
谈到这里,一直不曾发言的阿狗开口了“江二哥,”他说“我看,把图拿给罗师爷看吧!”
“也好!”江稻生站起来。
“我来掌灯。”阿狗接口,趁江稻生转身之际,抛给罗龙文一个眼色。
罗龙文毫无表示,只是格外加了几分注意。只见江稻生走在前面,阿狗端起烛台跟在后头,怕有风吹灭了蜡烛,举起右手遮住烛焰,手掌平伸,让罗龙文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掌中贴着一小片纸,上有两字“袖中”
谁的袖中?罗龙文一面这样在心中自问:一面探手入袖,发觉有一张软软的纸,不由得既喜且惊,同时困惑异常,不知阿狗用何手法,竟能将一封信投入他袖中而不使他察觉。
这暗中通了关节的经过,江稻生丝毫不知,在阿狗擎烛映照之下,取出一张地图让罗龙文看。西起石门,东到金山,沿海一带,星罗棋布画着各种符号,有尖角、有圈圈、有星星;星星画得特别大,便是徐海与叶麻、陈东等人,预定装载的码头。
尖角和圈圈是何记号,江稻生并未解说,但亦可想而知是大小不等的贼窝,罗龙文只记住了星星的位置,大致亦就明瞭了分布之处。
“一共是17处码头。”罗龙文说“我记得了。”
“是的,17处。哪一处去多少船,怎么一个次序,这些细节,恐怕将来要麻烦罗师爷劳驾一趟,跟我们几位头儿当面去商量。”
“是,是!我很乐意效劳。”罗龙文接着又说:“明天上午,胡总督在行辕请两位见面,大概辰牌时分,我来迎接。”
江稻生点点头,沉吟了一下问道:“今晚上所谈的事,什么时候可以有回音?”
“很快,很快!”罗龙文一叠连声地答说:“也许明天上午,胡总督当面就有交代。”
第二天一早,罗龙文先派人送来极丰美的早餐,到得辰牌时分,亲自带着两匹
鞍辔鲜明的骏马来接。接到总督行辕,刚刚下马,只听大炮三声,中门大开,朝里一望,挺胸凸肚的卫士,都穿着簇新的号衣,手擎雪亮的刀枪,从大门经仪门,一直排至大堂上的公案前面。见此阵势,江稻生倒不由有些胆怯了。
正在踟蹰时,一名校尉已上来搭话“罗师爷,”他躬身说道:“来得正好,总督正要升堂。”
一言未毕,大堂下的两班乐户,咪哩吗啦地吹打起来。然后,遥遥望见一位红袍官儿,登上暖阁。等乐声一停,承宣吏拉长了声音喊道:“奉堂谕:传见远客。”
递相传呼,直到门口,江稻生方在疑惑远客可是指自己和阿狗,只见罗龙文已扯一扯他的衣袖,伛偻着身子,领头先走。江稻生不由得照样跟在后面。上得堂去,罗龙文只打了一跪,而阿狗已经跪倒在地,这一下,江稻生也就不能不跪了。
等罗龙文分别为他们报了名字,胡宗宪突然起立,走到公案前面欠一欠身子说:“两位少礼!请到花厅叙话。”
江稻生这才明白,是有意摆些威风,而又前貯e后恭,特别假以词色,表示笼络。心里不免有些异样,说不出是佩服、敬仰,还是畏惮。
“两位就请起来吧!”罗龙文向胡宗宪欠身说道:“大人先请。”
胡宗宪点点头说:“托你照呼吧!”说完转入暖阁后面。罗龙文却领着这两个“远客”由西角门进入花厅;缃帘半卷,炉烟袅袅,幽静得很。
最使江稻生惊异的是,侍候的不是男仆,男仆都在廊下,听候奔走。厅中是4个明眸皓齿的侍女带着4个青衣小婢在照料,江稻生刚一坐定,便有一块湿手巾递过来;同时小丫头在身后打扇;接着是一盏冰镇的金银花露送到手中,这一喝下去,清暑解渴,顿觉心地清凉了。
不久,听得帘钩微响,履声从容,胡宗宪换了便衣出见。一进来便向肃立的客人摇手:“行过礼了!不必再客气,请坐,请坐。”
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罗龙文接口说道:“两位请坐吧!”
江稻生斜签着身子坐下,臀部只沾着紫檀太师椅的一点边,侧着对坐在正中炕床上的胡宗宪,听他问话。
胡宗宪称他“江义士”和颜悦色地问一问他的家世,接下来轮到阿狗。彼此原是熟识的,但此时却都像初见,装得极像。
“江义士,”胡宗宪略略提高了声音说:“人各有志,不可相强。既然大家都愿归田,做个安分良民,朝廷自然没有不成全大家志向的道理。不过,一下子要弄这么多船。只怕有些难处。”
“是!”江稻生只好这样答说:“总要请大人格外成全。”
“当然,当然!我总要想法子把事情办妥当。”胡宗宪紧接着又说:“到底有多少船可以调动?是些什么船,合不合你们用,我这时候还不知道。昨天晚上听罗先生来跟我说了以后,我立刻下令,先查船的情形。再快也得要两三天的功夫才有结果。
“是!”江稻生此时不敢一个人作主,转脸向阿狗问道:“你看呢?”
“我看,”阿狗很谨慎地建议“是不是请罗师爷给我们拿个主意?”
“好!”江稻生便问罗龙文:“罗师爷,我们是在这里待命,还是回去了再来?”
“这自然悉听尊便。不过,我的意思是一动不如一静。”
“只怕我们那面情况不明——”
“这容易。”罗龙文抢着说道:“两位一留一回,先送个信去,好让大家安心。”
这是最妥当的办法。但江稻生却不敢让阿狗一个人留在嘉兴,因为陈东曾作叮嘱,要防备他奉了徐海之命,与官方勾结。同时,江稻生也另有秘密的任务,要在嘉兴打听官兵的虚实。这样便更要留下来了。
“那么,”他向阿狗说:“你辛苦一趟吧!”
阿狗自然一诺无辞。两人相偕起身告辞,胡宗宪亦不相留,只是吩咐侍女端来两个长方朱纨盘,每一盘上放上好青绢一起,红纸包好的蜛e银50两,是赏赐他们俩的“见面礼”
拜领告辞,仍由罗龙文送回下榻的典当,时已近午,一桌盛馔,早已预备停当,主宾3人一面饮啖,一面谈论。江稻生的神情很兴奋。显然的,胡宗宪那套慑之以威,抚之以恩的做法,至少将陈东的这个心腹已收服了。
“江二哥,”到饮宴将终时,阿狗开口了“我想今天就赶回去;吃好饭请你就写信,好不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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